【佛山陶瓷网】经济学家周其仁的“佛山30天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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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经济学家周其仁的“佛山30天”

“库卡的老总到中国演讲，讲了一句话，‘美国有it巨头，欧洲有工业4.0，中国有什么？中国有雄心壮志！’这番话对我刺激很大。把佛山建设成中国制造的品质高地，我们只有雄心壮志吗？”9月5日，在2018佛山企业大会的演讲台上，经济学家、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周其仁，以这样一个问句，结束了80分钟的演讲。

建设品质高地，我们只有雄心壮志吗？我们有没有更多可以落地的东西，把梦想变成现实？“周其仁之问”，问的不只是台下的佛山企业家，更是抛给中国制造业的一个问题。

为了探寻中国制造“品质革命”的密码，从7月10日开始，周其仁与佛山市工商联（总商会）、南方日报调研组共同组建专题调研团队，深入佛山34家企业，深入工厂车间，展开长达30天的调研。

一位经济学家为什么会选择在这样一个时间，深入中国制造业的产业腹地，与一座制造业大市展开如此长时间的深度对话？在佛山机器轰鸣的企业车间里，周其仁看见了什么？

●南方日报记者 郑佳欣 叶洁纯 吴欣宁

亲历“周式”调研：

从34家企业提炼“十条战法”

7月10日上午7时45分，比预定的出发时间还早15分钟，满头银发的周其仁已坐到调研的大巴里，开始了在佛山的“品质革命”企业调研。

在随后的30天时间里，南方日报记者亲历“周式”调研，见证一位经济学家及其团队如何深入一线走访，见证佛山制造“品质革命”的“十条战法”的出炉。

这“十条战法”让人印象深刻：（1）善用减法。（2）越过对手，直面用户真痛点。（3）以简驭繁、以“傻”搏精。（4）奉“最挑剔客户”为上宾。（5）勇打硬仗、敢攀高峰。（6）升维降维，化难为易。（7）“让价不让质”。（8）耐用耐看。（9）重视设备，更重视人。（10）首创联盟标准。

“十条战法”以及背后长达30天的调研，首先从一份长长的企业名单开始，这是周其仁花了不少精力参与拟定的。这份34家企业名单，涵盖了家电、建材、家具、装备制造、食品、电子信息等十大行业，较为全面地代表了佛山制造的发展生态。其中，既有致力于转型升级的传统企业，也有高精尖的高端制造企业。

在美的集团，周其仁最关注的便是这样一个千亿级的制造巨头，怎么样把产品做到好品质。在调研时，他频频追问美的的负责人。

“大而精”的关键在于企业投入资源的有效性。美的集团产品与供应链品质管理负责人崔鸣介绍，美的质量变革“先做减法，后做加法”。2011年—2016年，产品品类由64个减至32个，产品型号减少50%。与此同时，加大科研投入，近年来研发投入累计近300亿元。

这就是周其仁总结的佛山制造“品质革命”的“十条战法”的第一条，善用减法。周其仁说，美的的经验就是为功能做“减法”、为体验做“加法”。

在30天的调研里，从34家企业的调研到“十条战法”的出炉，周其仁的敏锐嗅觉和犀利提问让人印象深刻。周其仁在黑龙江下乡时，曾经在完达山狩猎七年半。有人也开玩笑地把这位敏锐的经济学家称为“完达山猎人”。

在装备制造企业中南机械，周其仁连续发问：“人才问题怎么解决？德国、日本等职业教育强国是如何解决人才问题的？他们的经验，我们有没有做过调研？”中南机械创始人许冠回答：“进入中南机械的员工起码要经过1年的培训才能上岗，院校提供生源，我们自己培训。目前我们培养了100多个高级技师。”

“以好成本培育出好工人、减少人员流动性，是企业打造好品质的前提。”周其仁说。最终，在周其仁总结的佛山制造“品质革命”的“十条战法”里，又有了这样一条——重视设备，更重视人。

生产电饭煲的纯米公司也引起了周其仁的关注。中国人跑到日本去买电饭煲，非常贵。纯米公司首先把日本发明压力锅的工程师挖过来做品质总监，而且纯米团队不少人来自摩托罗拉等手机公司，他们用真材实料做感动人心的产品。纯米的电饭煲结构件之间缝隙多大？纯米从0.3毫米做到了0.1毫米。

周其仁总结说：“这个故事就叫升维降维，化难为易。0.1毫米对于很多人来说做不到，可是对于做手机的人来说算什么？有的时候，你降维到一个产品当中去，产品质量就很容易做到精致、精美。”

格兰仕、嘉腾机器人、联邦家私、精铟海工、海天酱油、文灿压铸……周其仁与佛山市工商联（总商会）、南方日报调研组共同组建的专题调研团队，在30天内跑遍了34家企业，每天调研时间超过12个小时，从佛山找到了制造业“品质革命”的“十条战法”。

一年三次到访：

为什么如此偏爱佛山

一年中很多时间，周其仁跑在各地做实地调研，农村、企业、城市。凡是真实的现象，他似乎都有兴趣。算起来，今年以来，周其仁已经三次到访佛山。

今年1月，周其仁在佛山2018中国制造论坛上以“对潜在需求作出更积极的反应”为主题，分析7家佛山制造企业的转型案例。“我们在佛山企业的实践经验当中，看到了佛山的未来，一边往潜在需求一步一步地深入进去，另外一边我们为了满足需求，改善企业组织，加强企业的响应能力。”周其仁说。

次月，周其仁又来到佛山，到南海开展“从南海样本看中国制造业创新之路”的课题调研。“南海很多企业建立之初从没想到会拥有今天如此大的体量。这里面，既有大环境起的巨大作用，也有每家企业的企业家才能和工匠精神。”周其仁说。

这一次，周其仁又带着问题有备而来。有些人感到好奇，周其仁为什么如此偏爱佛山？佛山是一座以品质成就地位的城市，这一观点得到了周其仁的认同。

例如佛山武馆林立、尚武成风，其根源于佛山当时发达的手工业和商业。明清时期，佛山凭借发达的工商业赢得很多美称，包括全国“四大镇”之一、全国“四大聚”之一、南国陶都等。而佛山“武术之乡”的美称，也是工商业发达的产物。周其仁解释说，扎根农村的农民不需要武术防身，但在城镇上，数量庞大的手工业者要带着钱银采买原材，还要经常单枪匹马、走街串巷，因此需要武艺傍身，这也推动佛山武术兴盛。

新的视角，从历史深处看到了佛山制造的当下与未来。发达的制造业一直是支撑佛山经济的强劲动力。目前，佛山已形成了机械装备、陶瓷建材、纺织服装、家用电器、金属制品等优势产业集群。2017年，佛山工业总产值2.4万亿元，排名全国第6。

佛山的三次产业结构为1.5∶58.4∶40.1。在周其仁看来，像佛山这样制造业占主导地位的城市，对于观察中国制造业的产业发展具有典型意义。周其仁看好佛山，在9月5日的佛山企业大会上，他指出，参观这么多家佛山企业后发现，推动“品质革命”，佛山非常有基础。

佛山也一直是周其仁观察中国制造业的一个样本。

2005年，周其仁曾在撰写的《可惜了，科龙》一文中回忆说，1998年左右，河北省请科龙创始人潘宁给当地企业家讲话。得到消息，周其仁凌晨起身从北京赶到石家庄听潘宁的报告。当时周其仁便表现出对佛山制造企业、对佛山企业家的强烈兴趣。20年后，周其仁走到佛山，走进海信科龙旗下的容声冰箱顺德工厂（以下简称“容声”）。

“潘宁的故事里，本身就有品质的因素。”回忆起当年与科龙创始人潘宁的故事，周其仁表示，科龙的主要竞争对手正准备大力开拓市场，却因为一次质量事件，出现大批量消费者退货，注重产品品质的科龙得以迅速切入市场。

在周其仁看来，在创新的概念里，不一定是造新产品才算创新，提升现有产品质量，也是创新。“这次佛山市政府提出的制造业品质革命，抓到了问题所在。”

留下“周其仁之问”：

“建设品质高地，我们只有雄心壮志吗”

“库卡的老总到中国演讲，讲了一句话，‘美国有it巨头，欧洲有工业4.0，中国有什么？中国有雄心壮志！’这番话对我刺激很大。”在佛山企业大会上，周其仁发出这样的追问：“我们要做成中国制造的品质高地，除了雄心壮志，我们还有没有更多可以落地的东西，把这个问题变成现实？”

“周其仁之问”，意味着什么？周其仁发出对制造业发展的这次追问，更是希望佛山、希望佛山的企业家与他一起去探寻品质智造的未来。

为什么周其仁会在现在发出这样的追问？制造品质的课题，为何会在周其仁的视野里一直盘桓？一位经济学家，能够花费这么长时间在这样一个课题上，足以证明这一课题的重要性和紧迫性。

“形势逼人”——周其仁用这四个字总结说。

从国际形势看，全球竞争处于“三明治”结构。在周其仁看来，中国制造夹在“三明治”的中间，往上是发达国家拥有独到优势的高价产品，往下的国家有更便宜的要素，中国制造的成本优势、独到优势面临着挑战。全球的格局变化，实际上是比较优势的变化。“这是一场躲不开的大考。”周其仁说。

从制造业本身的发展看，中国制造面临着“大而精”的挑战。面对中国这样一个大市场，制造业如何走向“大而精”的未来？周其仁认为，大市场有一种稀释品质的虹吸的能力，市场大容易重量轻质，前方订单雪片式地飞来，使得企业把市场占有率放在更为重要的位置。

量与质，规模与精品，价格与质量，这些矛盾如何化解？价格和质量，是周其仁这次在佛山调研关注的重点。在2018佛山企业大会上，佛山企业家发起品质提升倡议。针对这份倡议书，周其仁团队专门给出修改建议，其中一条便是建议企业坚持可以让价但绝不让质的基本立足点，使优良品质成为佛山制造的核心竞争力。

在调研时，周其仁每到一处都会问，企业如何抵抗“低价路线”诱惑、不陷入“价格战”泥潭。在与获得中国质量奖提名奖的佛山陶瓷企业蒙娜丽莎的座谈中，周其仁与企业家展开了一场关于品质与价格的对话——

“抓质量我们不是关起门来抓，关起门来会跟市场脱节。因此在经济下行压力中，优质企业也很容易受到低价竞争的影响。”周其仁说。蒙娜丽莎董事长萧华深有同感：“比如，好不容易快谈好了一单单价100元、共生产50万平方米瓷砖的订单，结果杀出一个对手，将单价降到80元。这时想进一步降价抢订单的诱惑非常大。但降价又很可能影响质量和效益。”

“那我们怎么办？”周其仁接着发问。萧华答道：“蒙娜丽莎是让价不让质。宁愿少许地亏一点，也不降低质量。”周其仁追问：“遇到以价格为竞争武器的企业，你斗得过吗？”蒙娜丽莎董事张旗康回答说：“我们坚持和好企业‘捆绑’，不和‘烂企业’做生意，绕开低价竞争市场，凭借产品的独特性、创造性，通过价值创新拿下产品的话语权。”

对标，也是周其仁经常提到的关键词。也就是，通过对标国际同行业最先进水平和最高标准，向世界上最优秀的企业学习、靠近，形成自身的独到优势，获得最高的品牌溢价。

在中南机械调研时，周其仁热心地向企业推荐品质升级的新策略——先从征服国际市场来开辟企业的生存、成长空间。“华为就是靠着质量和技术不亚于海外企业的交换器产品，先‘拿下’国际市场，让其有了更大的施展空间，然后再带动国内市场的成功。这样的路子，是否值得你们借鉴？”

周其仁之问，某种程度是中国制造的进行时和未来时。

周其仁之问的背后，只有更多像周其仁这样不停追问的经济学家出现，只有更多像佛山这样聚焦制造品质、不断向高端跃升的城市出现，只有更多追求卓越、精益求精的企业家出现，才能真正建起一片片中国制造的品质高地。

周其仁之问，期待更多人用行动给出答案。